船渡苗家河

    船渡苗家河
       易建勇
    長長的水草搖曳著，款款地，從河底延伸到水面，如同風中擺動的柳枝。飛檐翹角、錯落有致的吊腳樓由一根根木樁支撐著、托舉著伸出河岸，懸在河面上，恰似一只只鳳凰在展翅翱翔。我們乘坐的小船在澄澈見底的河水中緩緩行進。船老大撐著竹篙，說，這條河不寬，也不深，但名氣大——它就是沱江，沈從文筆下的靈感之源。
    一葉扁舟迎面蕩來，從我們身邊劃過。船頭站著輕施粉黛的苗家姑娘，沖著我們唱著山歌。歌聲婉轉如鶯啼，這使人想起了《邊城》里的翠翠以及和翠翠有關的那個凄美的故事。我們船上的幾個小伙子便不約而同地也扯起嗓子，與姑娘對起了山歌。扁舟載著姑娘漸行漸遠，那柔婉的歌聲卻裊裊地，在河面上飄蕩著，飄蕩著。
    船老大說，苗家姑娘性格特別開朗，敢說敢笑，敢恨敢愛，在戀愛問題上可以自己作主，不像土家族女孩子，由父母包辦。
    我們就沖導游小張笑。
    小張是土家族姑娘，長得小巧玲瓏，臉上總是掛著笑。剛才在岸上等船時她給我們講起土家族的婚嫁習俗，她說，想娶土家女孩兒，得先送去半邊豬投石問路。女方家人圍在一起，邊吃豬肉邊討論女孩兒的婚姻大事。肉吃完了，結果也出來了。小伙子送豬是連豬尾巴一起送的。女方把尾巴留下來，表示同意這門親事；假如把尾巴退了回來，說明婚事無望。至于那半邊豬肉，就等于打了水漂。當時就有好幾個人笑著表示甘愿冒打水漂之險，選個日子往小張家去送豬肉。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豬肉套不住姑娘，逗得大伙兒哈哈大笑。
    現(xiàn)在又說起這類話題，全船人的目光便投向小張。看看自已將成為眾矢之的，小張靈機一動，說，關于土家女孩子談婚論嫁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咱們請船老大介紹介紹苗家女是怎樣談戀愛的好不好?大家果然中了她的計，一起央求起船老大來。
    船老大是個40歲左右的漢子，皮膚曬得黢黑。他立在船尾一篙一篙地撐著船，讓小船在平展如鏡的河面上滑行。他說，苗家女要是看上了哪個男人，她會去踩他的腳后跟，去扯他的衣角，跟著他走，去享?；蚴侨コ钥?，不顧忌他有沒有妻室，也不顧忌別人怎么看。
    “那么要是小伙子相中了哪個姑娘，該怎么辦?”我們中間的一位打斷他的話，問。
    船老大說，莫非你想當我們苗家女婿吧?去踩她的腳后跟、扯她的衣角嘛!
    然后呢?
    “然后就看緣分了，夠緣分，你就留在苗寨，或是帶上她遠走高飛，誰也不會干涉的，包括她的家人——你們讀過小說，沱水兩岸的風土人情想必比我更熟悉。”
    “那你幫我介紹一個姑娘好不好?”“哪里用我介紹，明天你們去苗寨，說不準有好多漂亮的苗家阿妹搶著踩你腳后跟呢，只怕會看花你的眼。”
    導游小張裝出不高興的樣子，撅起嘴，說，剛剛還說往我家送豬呢，只一會兒工夫又打起苗家姑娘的歪主意了，好個沒良心的家伙!大家開懷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小船便左右顛簸，嚇得幾個不會游泳的旱鴨子哇哇亂叫，拼命抓緊身邊的人不放手。
    古舊殘敗的文昌閣以及巍然屹立的萬名塔隨著渡船的行進而向后倒去，只有遠處云霧繚繞的南華山伴著我們一路前行。吊腳樓更多更密了，層層疊疊地排在岸邊，把沱江擠窄了許多。假如把平緩開闊的河段比作明眸皓齒、楚楚動人的苗家少婦，那么此時的沱水就如同苗家小妹，體態(tài)輕盈、婀娜多姿。白色的鴨子、鵝浮在水中，它們的紅色腳掌慢吞吞地撥動著透明的水波。魚兒成群結隊地在水草間游來游去。透過粼粼波光，我看見了沈從文筆下的人物穿越歲月之河向我們走來，船夫、水手、漁民、獵戶、木工、石匠、政客、武夫、娼妓、巫師、劊子手……
    我仿佛明白了為什么從文先生要把自己的骨灰一分為二，一半葬在山上，一半撒在水里。我的耳畔響起了一種遙遠的聲音，裊裊地，裊裊地：最親切熟悉的，或許還是我的家鄉(xiāng)和一條綿延千里的沅水……我的生命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因之和這一切分不開……
    他的作品，怎一句“濃濃的地方色彩，淡淡的時代投影”了得！
    船兒慢慢地靠向岸邊，船工把竹篙插入河底將船穩(wěn)住。我們棄舟登岸，沿著石板路拾階而上，在導游的帶領下，向先生的歸屬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