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記憶（組詩）

1、我想有一塊自己的土地
我想杠著鋤頭到地里去看看
或者提著鐵鏟
或者空手也可以
這是一個突然的想法
想要一塊自己的土地

記得我曾經(jīng)擁有一塊土地
在我熟悉不過的鄉(xiāng)下
成天被我伺弄
種植著我熟悉不過的風景
后來我撇下了它
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城里
吃上了施過化肥打過農(nóng)藥的蔬菜
還有涂滿保鮮劑的水果
轉(zhuǎn)眼二十年過去了
我的腸胃已沾滿了化學藥劑
我又從新想要一塊自己的土地
不管它怎么貧瘠
不管它怎么荒蕪
我都要親手去耕種
種植無公害果菜
我要自己慢慢消費
在現(xiàn)代城市的喧囂里
我需要一塊沉默的土地
我要親手種上沒有
現(xiàn)代文明病的莊稼

2、我有一個小名
在老家，我的小名
比我的學名叫得響亮
我的小名很小
小得只有小人物叫我
只有小人物記得
它的小模小樣
就像木窗下的一盞煤油燈
石板縫里的一只蟋蟀
或藏在地角的一陣耳語
草葉枯黃時的一聲嘆息

我的小名很土
它的土摸土樣
是洗得灰白的土布襯衫
纏滿青藤的褐色土墻
卷著舌頭的鄉(xiāng)下土音
和泛著泥腥味的一點期望

我的很小很土的小名
只在老家的泥土里生長得旺盛
當它小得不能再小的時候
它就會變成一根針
歿入老家的泥土
冬去春來，年年月月
扎得我心痛

3、希望他們忘記我
在我生活的城市里
在這個有著環(huán)城公路的圈子里
許多人經(jīng)常記起我
為無聊的工作，為無謂的爭吵
為闖一次紅燈，為一斤白菜
為一場隱私，為一段悔恨
為虛假的友誼，為逢場作戲
為左鄰右舍，為一日三餐
為酒肉，為生日，為兒女
為蠅頭小利，為茍且偷生
我奔波在記起我的人之間
成為人間煙火中的一根柴禾
我有些疲憊，有些累了
他們之所以記得我
是因為我剩下半截還可以燃燒
我的內(nèi)心擠滿了悲哀
我希望他們把我忘記
像這座城市每天揚棄的垃圾
我祈望生活在更高的海拔
最好是生活在珠穆瑯瑪峰
因為在那里，我見不到他們
而珠穆瑯瑪峰也會把我忘記
我站在它的頭頂
面對著凜冽刺骨的冷風
和白茫茫的銀色的世界
我會超凡脫俗，一臉敬畏
內(nèi)心像熟睡的嬰兒一樣寧靜

4、陳舊
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一切都舊了
你的懷念舊了
你新婚的日子
和令你激動一生的新娘的
發(fā)型，舊了
一如小時的兒歌和書包，舊了
故鄉(xiāng)的炊煙裸露于月光下的
身影舊了
睡夢中聽秋雨的訴說
和用生命翻閱的所有的記憶，舊了

你曾經(jīng)走過的彎路舊了
在醫(yī)院里書寫的病歷本舊了
你滯留于婚姻之外的
那段隱約的溫情舊了
你居住的地方和你的名字你的
年齡你的身份你的劣跡
都如同一把生銹的打不開的鐵鎖
舊了

你的前生舊了
你的今生也舊了
似乎一切都開始變得面目全非
而你，還在裝做全新的樣子

5、冬天
好像這世界在進行著冷處理
以致我們都感覺到冷
其實，我們錯了
你看那屋檐下，樹林里，峭壁上
那一串串參差的冰凌
全都是火的形狀
正在燃燒的水
在寒風的圍剿中
燃燒得愈發(fā)熱烈
這晶瑩的靈性的凜冽的火
正在燒毀這世間的
病毒、蟲害、虛榮和頹廢
提煉出純真、本質(zhì)、真相和堅毅
然后一滴淚，再一滴淚
蠟燭般燃盡自己
化入大地，撫育春天的根部

我們懼怕冬天
如同懼怕隱藏于我們感覺中的細菌
如同懼怕真誠，懼怕愛
卻無法逃脫冰點以下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