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老街

更新時間:2018-03-19 12:25:53 來源：qugla.com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次查看評論

揮之不去的記憶，會因時間的久遠愈加清晰。
多少次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總是行色匆匆，找尋不出半點時間去看一看時常走進夢里的湘潭易俗河老街。
上周星期四，是母親七十歲生日。我特意告了假，也下了決心，不告知所有的同學，老實在家里呆上幾天，然后抽空去老街一趟。
老街離家半個小時的路程。三十年前，除了上學，我有很多時間是在那里度過。父親身體不好，眼睛看不見，三十多歲就退了休，母親是半邊戶，一直被嚴重的胃病折磨。三姊妹，我是老大，家中一應的買賣活計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而當時唯一的去處便是老街。先天晚上，母親會把地里采摘的蔬菜洗干凈、扎成捆，第二天清早便叫我挑去老街賣。我算是鄉(xiāng)下比較聰明的孩子，嘴巴也很甜，往往一擔菜不到收市就全部賣出，而且價錢不會比別人的低。估計賣的錢比父親預計的要多些，我便會花上一毛錢買兩個包子或兩根油條解一下饞。
記憶中的老街很是獨特。它北臨湘江，河堤下處是兩個碼頭，一個是輪船，坐船東去株洲或西去湘潭，一個是輪渡，去往對岸的湘鋼和岳塘。我最喜歡聽輪船的笛聲。有時賣完了菜，或為父母親撿藥有一段等候的時間，便會獨自走到河邊，尋一塊石頭坐下，聽破浪而來的輪船清亮而豪邁的笛音。未了，或從株洲方向隨水漂來一江木排，撐排的艄公總是忙前忙后，手腳并用，生怕木排撞上河岸。而木排樹皮屋旁一個衣衫整潔的女人和一個年約三歲的男孩，卻悠閑地指看著岸上的人和物。老街的南面，是平靜而清澈的涓水河，總是有一、二艘掛滿風帆的小船悠然駛往掛嘴洲，背后只留下一線長長的波紋。河岸長滿了蓬勃而低矮的桑樹。初夏時節(jié)，那掛滿樹梢的紅的、紫的桑葚總是會成為我和同齡小朋友的美食。老街臨河邊是錯落有致的吊腳樓，岸邊多為高矮不一、青磚素瓦的平房。其中給我最深印象的是郵局、糧店和百貨店。我羨慕的不是房子的高大，而是在里面工作的、吃國家糧的人。每天早晨，老街便熱鬧起來，從河堤下處至百貨店門口的麻石街道，都是賣菜的鄉(xiāng)下人和買菜的城里人。這里的菜蔬新鮮干凈、價廉物美，以至湘江對岸的城里人都到這里來購買。
后來，我考取了大學，畢業(yè)后來到了張家界。期間，我知道易俗河老街已搬遷至牛頭嶺，縣政府也搬到那里。每次回家省親，也幾乎只打從牛頭嶺過往，老街漸漸離我遠去。如今的老街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那熟悉的吊腳樓、店鋪、街道和長長的麻石路還會恍如以前的模樣嗎?
今天，一個陽光煦暖的日子，我終于見到了它。
沿著已經荒落的涓水河堤走到下街處，映入眼簾的完全是我熟悉的老街：街道依舊，兩旁磚木房屋依舊，臨河的吊腳樓依然在安靜守望。所不同也如我所料的，今天的老街已經完全落寞荒涼。幾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坐在一個破爛的涼棚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論著什么。所有的房屋年久失修，風雨飄搖，有的大門洞開，有的門上四兩鐵。街道兩旁為鮮花雜草覆蓋，一些瓜藤野葛肆無忌憚地爬上了窗臺。沿麻石道盡處，是原來異常熱鬧的易俗河第一完小，現(xiàn)在已人去樓空，門前冷落。右邊曲折深邃的小巷和麻石古道沒有改變多少模樣，只是更顯滄桑。左側是涓水河，對岸堆滿了砂石，河床千瘡百孔，河水渾濁且有些河段已經干涸。再去湘江岸邊，所見皆人是物非，當年的湘江已變得完全陌生。
我無法平靜自己的思緒，幾次勉強將淚水噙住。但如果此時走來我的一位家鄉(xiāng)故友，我一定會抱著他痛哭一場，讓他莫名其妙。如今滄海難為水，世事的變化當如正常，也不會如你所想。改革開放后的家鄉(xiāng)已經變得十分發(fā)達繁榮，搬出老街的居民除免受每年的洪水之苦外，他們的日子也該如我父母弟妹一樣，過得殷實富足。
失落的也許只是我兒時清晰而深刻的記憶。但同時，我也為老街的景況和可想而知的結局失落。
老街是漸行漸遠的歷史文化的沉淀，是曾經風雨和社會經濟演變的物證，是一本很有故事和內涵的書。小時候，父親給我講過易俗河的故事，我也查閱過相關歷史資料。易俗河原名“洛口”，相傳明正德皇帝巡游江南時歇宿此處，遂改名“一宿河”，后來的名字取移風易俗之意。老街水陸交通便利，曾經是中國四大著名的米市，素有“小南京”之稱。老街還遺存了蕭祠臥龍、鐵牛戲沙、王爺?shù)?、靈官廟等，據(jù)稱舊時還有全由麻石鋪成的“三街”、“六巷”。老街的建筑獨具特色，只有湘西才能看到吊腳樓和磚瓦樓檐梁屋角的雕梁畫棟，都堪稱建筑文化的精髓。
我工作生活在風景非常秀美奇特的張家界，親歷了這座城市的開發(fā)建設過程，我也去過湘西鳳凰、云南麗江、廣西桂林、河南少林和貴州千戶苗寨，其中體味最深的是一個城市的發(fā)展，除了工業(yè)，旅游業(yè)及相關現(xiàn)代服務業(yè)往往會生發(fā)出無窮經濟活力和城市魅力。而旅游業(yè)并不是單純的觀光游覽，它還有獨特的歷史文化和異域風情的尋根體驗。正因為這樣，一些缺少文化根基的城市，總會千方百計從別處引來，屈原、曹操故里，李自成魂歸處，甚至連小說中西門慶是哪里人，都被許多地方爭來扯去，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而家鄉(xiāng)真正承載過文明的老街卻似乎已被淡忘，讓它孤獨而沉寂的躺在那里，隨時間而慢慢消亡。我不知道家鄉(xiāng)有沒有設置旅游主管部門，但不管怎樣，老街都應作為一份珍貴的遺產予以重視和保護。據(jù)說，拍攝《少年彭德懷》時，導演就曾選擇這里作為外景。如果修舊如舊將老街所有的建筑物、古跡予以恢復，再在兩旁依勢筑一道景觀大堤，植上花草樹木，也許，歷經多年后，隨著社會物質文明的高度發(fā)展，老街會成為家鄉(xiāng)百姓或遠方游客一處不可多得的旅游勝地。
失去的往往覺得珍貴，熟知的總會習以為常?；蛟S，太為人們所熟悉的老街并不存在多少存留的價值。但哪天，哪怕如我時隔多年再走近它，讀讀它，你一定不會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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