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青山,云煙漫卷

更新時間:2018-03-19 12:26:00 來源:qugla.com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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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時的旅行家或者商人,若進入張家界景區(qū)核心地老磨灣,有三條道路可走:一路由桑植楊家界涉香紙溪攀化香坡,在龍風庵焚香拜佛后,沿琵琶溪至黃石寨后山的白沙井、鞭子鋪,落腳老磨灣;一路由慈利三官寺、軍地坪入索溪,在止馬塔天子廟祭祀畢,溯金鞭溪、紙槽潭、水碓碼駐留老磨灣;一路出永定城,經(jīng)行沙堤一帶的山間盆地,在馬鬃嶺山脊上的馬公亭叩拜神靈后,由剪草灣、鍋廠、鑼鼓塔停歇于老磨灣——因而,歷史上的老磨灣因其地理上為周邊各縣出行或營商的必經(jīng)之路,一時成為人流和物流的集散地,并在此處漸漸形成集市的雛形,建有分門別類的店鋪和客舍酒肆青樓等,為尋幽攬勝的旅人和采購山珍藥材的商人,提供生意上的便利。所以,老磨灣一帶商貿(mào)的繁榮與其地理位置所處交通要沖息息相關(guān)。但后世學(xué)者考證:明清時代,張家界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商業(yè)不興,難以形成商業(yè)集市,其經(jīng)營活動僅僅圍繞張家界、天子山一帶眾多的寺廟而提供香燭紙錢、煙花炮竹之類的祭祀用品。但細想又令人費解,相距不遠的寺廟如龍風庵和黃石寨上的清平寺等有可能來老磨灣集市采買上述物品,而馬公亭、朝天觀及天子山上的寺廟等,是否會避開周邊成熟的集市而舍近求遠來此深谷購置隨處皆是的祭祀用品呢?那么,支撐香紙溪、紙槽潭、鞭子鋪等因地名令其經(jīng)營類別的前提又在哪?一個地名往往隱藏著一段真實的歷史,這其中到底是望文生意的牽強附會,還是銘記著一件件供后人憑吊和揣摩的事實?除莫衷一是的推論之外,老磨灣一帶商貿(mào)的一時繁盛,是否還與數(shù)百年間此地屯軍征戰(zhàn)有關(guān),因為戰(zhàn)爭不僅需要最基本的后勤保障供給機制,還有戰(zhàn)前祭神和戰(zhàn)后為陣亡者超度靈魂等祭祀儀式,這似乎更能驗證張家界一帶古時征戰(zhàn)地鑼鼓塔、卸甲峪、化旗峪、止馬塔及紙槽潭、香紙溪、鞭子鋪等處所賦予的地名屬性。屯軍是哪朝哪代的人呢?是反明土酋覃垕王?還是揭竿而起的土家首領(lǐng)向大坤?是在此“插草為標指手為界”茅崗?fù)了抉凡窟€是朝廷派來鎮(zhèn)守張家界的明成化實授指揮張萬聰——這些因軍事斗爭附生祭祀活動的地名,留下無數(shù)懸疑與猜測,令后世學(xué)人揣度和推理,但不知哪一種推論才是最接近當時歷史事實的。
  不知什么時候,老磨灣一帶集市逐漸衰敗,商業(yè)不振,商人散去,只有距此一箭之遙的田家臺、琵琶界、化溪峪等地,零散居住著清朝時移民至此的墾荒者。民國后,土匪嘯聚山林,三大股匪胡氏踞朝天觀、熊氏踞黃石寨、張氏踞腰子寨,三股勢力燒殺擄掠,魚肉百姓,為害一方,老磨灣一帶的商業(yè)活動因此消匿停滯,沿琵琶溪經(jīng)老磨灣至金鞭溪匯流處,日趨零落的店鋪或遭綠林盜賊縱火付之一炬,或因經(jīng)營破產(chǎn)離棄,遺存下來的殘垣斷墻,苔痕累累,藤蔓飄逸,磚瓦陶窯的遺址長滿荊棘芳草,夾溪而建的商鋪不見蹤跡,山崖下,被人的足跡磨得光滑平整的石板街令人憶起舊日繁華。老磨灣那一畦畦清朝時開墾的梯田長滿叢深的蒿草,金鞭溪上游鑼鼓塔、鍋廠等地的老百姓趕著牛羊來此放牧。山間零星的地塊種著包谷苦蕎之類的農(nóng)作物,地頭一側(cè)的石檐下,架著草鋪及鐵鍋,一個農(nóng)人會在整個夏天住在這里,他管理著眼前滿坡的莊稼,狙擊從天空飛來撲食的老鷹和在山林中出沒無常的野豬,農(nóng)人那單調(diào)而高昂地呼喝,警醒著來自空中和地上的動物們的掠奪行為,為空寂的老磨灣增添些許生氣。
  老磨灣并未就此沉淪。在倥傯流逝的歲月里,它仍在演繹著一幕幕瑰麗多姿的傳奇。
  公元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一個冷雨綿綿的冬日,賀龍、任弼時領(lǐng)導(dǎo)的紅二方面軍,由桑植翻越楊家界一線的崇山峻嶺,進入幽靜的老磨灣深谷。獵獵旌旗之下,戰(zhàn)士們扛著一桿桿閃著寒光的長槍,唱著故鄉(xiāng)的民謠,敲擊著高亢激越震撼山岳的鼓點,一列列行進在崎嶇的山間小路上。長長的列陣、激烈的行軍,隊伍的開拔一直持續(xù)到那天晚上。老磨灣、鑼鼓塔及金鞭溪上游沿途的幾個荒村,老百姓于紅軍經(jīng)過的征途,在山澗石崖懸掛著一根根松明燈,為夜行的戰(zhàn)士照亮送行。燈火在風中飄搖,散發(fā)著樹脂的氣味,飛濺的火星在空中翻卷幾下后,重歸熄滅。當晚土家后生彭高卿、張任遠等正在屋檐下駐足觀看威武雄壯的紅軍隊伍,他倆似乎是被這氣勢磅礴的強大洪流所吸引,相約結(jié)伴當紅軍。當這一消息傳到彭高卿那雙目失明的老母親耳中,她不顧風寒雨冷,拄杖站立在檐下的燈影里,伸出手撫弄著每一個戰(zhàn)士的臉頰,她想觸摸到她所熟悉的兒子的兩腮,或者她將鼻子貼近戰(zhàn)士的衣衫嗅一嗅,看是否是她一遍遍親近過的兒子的體味——雖然,她因眼瞎沒有看見過兒子真實的面容,但長年累月的母子相攜,對兒子的五官四肢及濃濃的體味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她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隨他們的父親加入到賀龍的隊伍再沒有回來,小兒彭高卿是她唯一的依托,她已失去了丈夫和二個兒子,她不希望再失去最后的親人。她不停地撫摸著隊伍中每一個戰(zhàn)士的容顏,用鼻來嗅他們的體味,可就是不見她耳熟能詳?shù)男?。彭高卿站在離母親約莫一丈遠的路旁,流著淚水注視著瞎母的一舉一動,他猶豫了很久,但最終一扭頭,轉(zhuǎn)身插入快速行進的紅軍隊列,消失在勢若洪濤涌動的隊伍中。后來,他的瞎母,那位堅強的女性,在老磨灣年年歲歲的期盼中,再也沒有盼來兒子的歸來……
  時光的指針撥到一九五八年春天,老磨灣來了一撥墾荒造林的隊伍,他們往巖、茅棚,或者住在匪患肅清后遺留的碉堡里,開始了綠化張家界荒山的工程。第二任場長劉開林帶領(lǐng)數(shù)十名林業(yè)工人站在毛主席像前,面對莽莽大山,發(fā)下渾厚高亢的吶喊:“頭發(fā)白在張家界,牙齒掉在張家界,不綠化張家界不下山。”這鏗鏘有力的誓言開啟了張家界建設(shè)發(fā)展的序幕。不久,來自附近農(nóng)村墾荒的人流聚集在老磨灣及其周邊的山嶺化旗峪、琵琶界、朝天觀等,新墾的山地栽上了嫩綠的幼苗,它們沐浴陽光、雨露,一點點綠意向廣闊的山嶺擴展。拓荒者厚重的足音震撼山谷,他們腰荷砍刀,舞動鐵鋤,揮汗如雨的身影定格在高遠的山嶺,仿佛是一組墾荒人的群像如浮雕般排列在陡峭的山崖。滿目的翠綠不斷地覆蓋著起伏的山岳,綠意蔥蔥慢慢成為這片山野的主色調(diào)。而那些勤勞的拓荒者,他們在年復(fù)一年墾荒植樹的日子里,已蒼老了容顏,面頰上刀削般的刻痕留下了歲月的滄桑。那個帶著大伙兒向莽莽大山發(fā)出豪言壯語地領(lǐng)頭人劉開林,也真的兌現(xiàn)了當初的誓言。“綠了青山白了發(fā)”,成了他生命旅程的真實寫照。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森林旅游的興起,使張家界成為舉世矚目的風景名勝地,機遇再次垂青這片火熱的土地,新一輪開發(fā)建設(shè)大潮風生水起。張家界歷史的新篇章從此開啟。老磨灣這條充滿原始野性情調(diào)的山谷重新煥發(fā)出新的生機。由老磨灣為發(fā)端,向上延伸到鑼鼓塔、卸甲峪、劉家拐、新屋至老屋場,各類商鋪旅館如雨后春筍般排列在金鞭溪兩岸,雕樓畫棟的集貿(mào)市場、古色古香的旅游購物中心、清香撲鼻的酒肆飯莊等依山構(gòu)筑,沿著寬闊的馬路一字排開。密麻如蟻的游人,在清新怡人的空氣里優(yōu)哉游哉。是夜,長街鬧市迷幻的燈影里,此起彼伏的喧囂隨風飄逝。燈流的極目處,山影如魅,樹木遮蔽的土家吊腳樓中,從前扛槍打獵的農(nóng)人和上山薅草的農(nóng)婦,轉(zhuǎn)換身份變成了頗具商業(yè)頭腦的生意人,莊稼漢卸下犁耙、洗掉腿肚子的泥濘,將自己的木屋裝修成農(nóng)家樂以接待四面八方的賓客。歷經(jīng)三十年風雨,老磨灣至鑼鼓塔一帶荒僻的山野,不斷拱出一幢幢樓宇店鋪和改造如新的老屋,昔日荒涼小村變成具有現(xiàn)代都市氣息的繁華小鎮(zhèn)。
  一個冰雪融化的冬日,劉開林在幾個與他一道綠化荒山建設(shè)張家界的老伙計陪伴下,緩緩走在這狹長山谷中的街市。他感覺自己老了,七十好幾的人,身體已大不如前,真是“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蛟S那天,是他此生對這個曾經(jīng)生活、工作、戰(zhàn)斗過的地方所進行的最后一次巡游。他要好好看看當年親歷開發(fā)建設(shè)的這個小鎮(zhèn)的靚麗風姿和繁盛景象。遙想當年旅游開發(fā)初期那些如火如荼的日子,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樓宇如雨后春筍般拱起于山谷,這迅速崛起于山野的旅游小鎮(zhèn),折射出時代發(fā)展和歲月變遷的縮影。劉開林,是與這個時代同呼吸共命運的一個大寫的人。他邊走邊觀賞著馬路兩旁的風景風物,一些他熟識的當?shù)乩先思娂娚锨跋蛩麊柡蛑乱?,然后追隨他走往老磨灣——這個當年綠化青山在此安營扎寨的大本營。他站在老磨灣谷地探尋著往日的遺跡,可眼前平整的草坪不見往日的一絲蹤影,只有附近山坡上當年他和戰(zhàn)友們栽種的那些杉樹已長成參天大樹。崢嶸歲月里那些火熱的勞動場景,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他的眼睛有些濕潤,抬起頭,仰望著對面山峰上凌空飄逸的巖松,樹梢尚未融化的雪冠在陽光照射下愈顯炫人刺目。他移開視線,觀賞著金鞭溪畔那一片冬天里的莽林,此時,幽冥的溪谷,正傳出一個旅人吹奏的淡遠悠長的簫聲,若隱若現(xiàn),似有似無,他側(cè)耳聆聽著,終于,一滴清淚掛在他那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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