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坑屋(外二首)

冬夜
我一個人回家
看到“火坑屋”商家的三個招牌字
我一度凍僵的記憶
便在這三個有著炭的熾熱的字中復(fù)蘇了

一個方形用石板圍成的土坑
靜靜臥在堂屋的角落
我歡樂的童年圍坐在四周
那些小塊的柴禾
胡須遒勁的樹蔸
騎在火坑上一點點殘廢
火熱的灰中有我藏的幾個紅薯
烤香那些單純的白天和黑夜

黢黑的鼎罐
在火的煙霧里孤獨并暗無天日
卻常常牽連我們淚流滿面
一家人
圍在火坑旁
便圍成一個四方周正的幸福

許多年過去了
我們早已不用火坑取暖
我們圍著電烤爐擁著烤火被
蜷在沙發(fā)上
安享蒼白的電視劇

今晚“火坑屋”
讓我暖過身來
扒開厚厚的時間的灰
我還能找到
卅年前母親掩藏
在灰中未燒盡的炭
以及清香仍在的紅薯
驅(qū)寒
填飽我饑餓的思念的胃

老家打來一個電話

許久未打電話回去
也未接到家鄉(xiāng)的來電
老家之于我
像一盞路燈
停電了黑在那兒
雖然電線仍在
開關(guān)仍在

我之于老家
是破了皮老化的電線
常常讓我合不上記憶的閘刀
在一次次跳閘中遠(yuǎn)離

今天
我終于被電了一次
被陌生了的鄉(xiāng)音觸電
一直黑著的家鄉(xiāng)
一霎間燈火通明

我清晰地看到
白晃晃的水泥村道
搖頭擺尾像條鱔魚鉆進逶迤群山柔軟的泥中
觸到父親的白發(fā)
驚動堆滿山崗憔悴的冬風(fēng)

如果不是偶爾的一次電擊
我早已忘了
像一陣鉆心的癢
在我手夠不著的背上

我無奈地擺頭扭腰
在抓搔得血肉模糊中
頑癬樣堅持
仍是我茫然無措的故鄉(xiāng)

翻找一本書

一本剛到的詩刊
像一個溺水的人
淹沒在辦公桌上文件和作業(yè)的急流中
我一遍一遍地攪動紙張的水波
徒勞地焦躁、詛咒

我還未來得及細(xì)品
那些排列整齊有魂兒的漢字
油墨的清香浮動靈魂的味道
我知道
在文字的上面有許多詩人
像一個牧者
放牧著他們的牛羊和馬兒
瘋長的文字的草叢下
豢養(yǎng)著他們隱秘的幸福

我像一個偷獵者
或者一個穿過草原的旅者
沿途留意離群孤單的牛羊
幻想誘進我自己的那片草場
我愿意唱一支勾魂的牧歌
領(lǐng)一群迷失心智的文字
游走在我的身后

現(xiàn)在我正努力翻找
那支可以讓我吹出魔音的笛子
丟失了
在一堆故紙和衰老的時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