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峒

    茶峒
    方國云
    茶峒很有福氣，遇上了沈從文，沈從文也很有福氣，有幸踏上了茶峒地面。于是茶峒因了沈從文名揚(yáng)了中外；于是，沈從文因了茶峒而揚(yáng)了文名。
    其實(shí)，茶峒是不能與洪安截然分開的。一水相隔，那水不寬，雖然各屬了一個(gè)省份，但那青山是共有的，那綠水是共有的，就連那飄散于河岸間的炊縷也都纏結(jié)到了一處。你有依水而筑的吊腳樓，我們腳下也是一汪清亮亮緩蕩蕩的秀水；你的船在綠水中飄蕩，我的鴨也在清流中漫游。共用了一只拉拉渡船，嘩啦啦一陣響，到了湖南，嘩啦啦一陣響，又?jǐn)n了四川。然而屬于川東的洪安是沒名氣的，這雞鳴三省地，三省人民共同繁榮了的邊城，讓湘西的茶峒獨(dú)享了名份。于是，有了悶氣，有了爭吵，也有斗毆。斗毆到極處，就各自掏了火藥槍，到“三不管”去“決斗”，不為美女，也不為吃喝，只為那一口氣。
    實(shí)在說，茶峒地面確實(shí)也是美麗的。它的美當(dāng)然是鄉(xiāng)姑般的山野靈秀氣，沒有丁點(diǎn)脂粉味，自自然然、平平實(shí)實(shí)、本本色色的美著。讓人見了，尤其是讓一個(gè)累了的靈魂見了，就會生出一種心靈的歸依愿望。
    一條白河，清悠悠、緩蕩蕩、清清爽爽、灑灑脫脫地漫過去，河底卵石橫陳，游魚可數(shù)，藍(lán)天白云倒映其中，人間天上界限就亂了。山上是樹，樹是密的、茂的。只有上半部有，下半部是壁立的巖。山是高的，可以有大蟲，可以有狼豹雉雞，也可以有強(qiáng)人；水是深淺不一的，但能行船。曾幾何時(shí)，下游常德的船向上販棉紗、食鹽、火柴、肥皂；上面酉陽、秀山的商人向下販桐油、五倍子、茶油、牛皮、水銀。那茶峒也著實(shí)繁盛至極、興旺至極。舢板、烏蓬船、漁舟以及現(xiàn)在已沒有的四櫓大船，擠窄了河，遮住了河面，頗有些江南水鄉(xiāng)澤國的古鎮(zhèn)之風(fēng)。
    只是外地文明地方的人是不取涉足這里的，歷史，將湘西稱作五溪蠻，白河就是五溪之一。于是看歷史的人就談湘西色變。只有不讀歷史的商人，冒了路陡匪眾的兩重危險(xiǎn)來湘西做成一筆又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生意，帶了一個(gè)或兩個(gè)癡情女回老家去閑度時(shí)日。日子一久，又煩于文明地方的煩囂煙塵，又帶了金，挾了銀再沿沅水上行，過沅陵、上五林而重返茶峒或四川秀山的石堤等地，再做成一筆筆生意，再享受一番清鮮的山野氣，再感受一次湘西的奇山麗水。茶峒地面因此終年不缺了熱鬧。
    也許正是依了這恬然吧，生活于大都市好些年的沈從文，才在不堪于都市文明對生命的侵蝕時(shí)，想起了他的湘西，想起了他作土著兵士時(shí)所走過的茶峒。是出于一種心靈的寓所之需呢，還是一種生命本體的歸依感?總之，他寫了湘西，尤其寫了茶峒，那么癡情，那么向往，那么執(zhí)著的寫了。茶峒人只知道過自己平平靜靜的庸常日子，壓根就不知他們的茶峒被那么多的中國人向往著。及至近年來，拍電影的、拍電視的、搞攝影的、繪畫的、寫文章的、旅游觀光的人們紛至沓來，他們才驚訝了，驚訝了自己祖祖輩輩生息的所在地讓那么多的人神往，讓那么多的人贊美，難道外面的世界還不及我的茶峒？
  ——也許真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