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人看一個地方

從一個人看一個地方
    高健玄
    遠(yuǎn)在西部大開發(fā)的熱浪到來之前，一群又一群的人去湘西，像去埃及看金字塔、去巴黎看羅浮宮一樣。那時候，湘西的苗疆古長城還未被發(fā)現(xiàn)。人們?yōu)槭裁匆?a class="insidelink" href="http://qugla.com/fengqing/16333232557.html" title="湘西旅游">湘西?當(dāng)然不止于湘西的山水，不止于湘西的民風(fēng)民俗，人們?nèi)ハ嫖?，完全是因為一個人，他虛構(gòu)了一座《邊城》，寫了一條實實在在的沅水。虛虛實實，湘西的內(nèi)涵和外延，多了深長的意味。虛實之間的那塊神秘之地，成了永遠(yuǎn)意味深長的湘西。
    知道湘西的人，都知道沈從文。湘西這塊版圖，似乎是沈從文精心繪制的一枚郵票，他由近及遠(yuǎn)，傳遞給世界另一種信息。沈從文的湘西，是精神化的湘西，那個湘西在哪里?在湘西嗎?好像不是。猶如我們在湘西并未見到沈從文筆下那樣一處邊城，又好像我們正身處邊城的氛圍之中。沈從文賦予湘西別一種價值，這價值是虛的，精神化的，一個夢中的家園，一縷遙遠(yuǎn)的炊煙，一種柔軟如水的生活，一種哀愁的游戲。這價值又是實的，她又幾經(jīng)被人物質(zhì)化了的，比方說湘西的旅游要開發(fā)，沈從文筆下的景物、他的故居、他的墓碑，都成為一個個景點。吉首有處賓館，干脆就叫“邊城賓館”，這一切都沒關(guān)系，沈從文早已是湘西山水的一部分，要怎么開發(fā)就怎么開發(fā)。昨天的文化，成為今天的經(jīng)濟。
    然而，沈從文不是一個景點，他是一種氣象和大度的景色。
讀過他的《邊城》和不多的幾篇小說，還有他寫沅水寫湘西散文。在我未曾到過湘西的時候，我是由先生的筆下走進湘西的。沈從文時代的湘西，稱為中國的盲腸，這個比喻，含義很復(fù)雜，好像一塊多余的國土，這當(dāng)然就她的經(jīng)濟價值而言，她給國家的賦稅是幾可忽略不計的。那時的湘西，山很綠。水很秀，很像沈從文那清新的文章顏色，那時的湘西幾乎沒有什么工業(yè)，湘西最有名的實業(yè)家李燭塵也是在天津這座工業(yè)化城市做他的化學(xué)工業(yè)。湘西水土無污染，生態(tài)環(huán)境很好。那時候的湘西，人在樹林子里行走，河在樹林子里流淌。那時候的酉水河，那時候的沅水，拿瓢能舀到魚蝦。我想，沈從文的性情，他的思想和精神，是在這樣純凈的環(huán)境中長成的。這性情如湘西山水，是和善的，這思想也如湘西山水，是達觀的，這精神如湘西山水，是浪漫的。在潔凈美麗的環(huán)境中呼吸，是自由的，生命在這種狀態(tài)下是美好的。難怪，那么多人，一群人一群人去湘西。雖然，城里人一打開電視機，就能縱觀景致，各種奇花異草，各種珍禽異獸，早已移居城市，人們還是一路風(fēng)塵去了湘西。他們來這兒肯定不是為了錄個像，留個影，他們來湘西是經(jīng)歷、體味、親近一次這兒的山水和空氣，經(jīng)歷一次山野的風(fēng)與陽光，體味一次月朗星稀的夜宿。而這一切，沈從文百年前就經(jīng)歷過，他而后寫下體味過無數(shù)遍的湘西，給人一種誘惑和向往，讓我們記住，我們有那樣好的一塊地方，有那樣一種如歌如畫的生活。
    沈從文在一個時候曾說：  “我和我的讀者都過時了。”他感嘆一些事物正在老去。
我想，沈從文的這種無奈是真實的。許多東西日復(fù)一日地出現(xiàn)，許多東西也日復(fù)一日地消失。有時候，你對一個地方很難作出這樣的判斷，這地方是變得更好了還是變得不那么盡如人意了?
    無論是人文的湘西還是自然的湘西，或者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作為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一種，都是美麗的，我們確認(rèn)這樣一個事實，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渴望平和、潔凈、沒有嘈雜和污染的生活。我們由此生出對湘西這樣一個地方的愛戀，成為人性的一部分。
于是，我們，這世界上匆匆忙忙的游客，不遠(yuǎn)千里來到湘西，拿山溪水洗掉一路風(fēng)塵，洗掉歲月的塵垢，照一照山水的明鏡，沈從文這位百歲老人伴我們同行，在歷史的湘西和地理的湘西行走，半是懷念，半是思考，半是快樂，半是憂心。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并未過時，山河并未老去，人類的家園平和而潔凈。
    我看過沈從文的故居和墓地。那故居就是湘西的古樸，那墓地就是湘西的自然。墓地其實是一塊大石頭，石頭下是泥土，這位湘西老人成為泥土的一部分。
    湘西于是多了一塊石頭，這石頭上刻著一個永遠(yuǎn)的名字。湘西于是多了一把泥土，湘西泥土于是添了一些重量。
    一個人就這樣同一個地方聯(lián)系在一起了。
    沈從文身后的世界依然美好。
    這美好是一份紀(jì)念。
    我是在很遲一些時候來到湘西的。